第268章 陈默的沉默(2/2)
母亲清晨总在厨房哼歌。
她今天特意穿了立领衬衫,脖颈处粉底抹得太厚,在晨光里泛着青灰。
煎蛋在油锅里鼓起焦边时,父亲揉着太阳穴走出卧室,宿醉让他看起来像团发皱的旧报纸。
\"小默来帮爸爸盛粥。\"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食指关节还带着昨夜撞在墙上的淤血。
数学月考成绩单被拍在桌上时,汤勺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响。
\"这种分数对得起谁?\"
父亲的手指几乎戳到陈默鼻尖。
油墨打印的87分在颤抖的纸面上晕开,母亲端着糖醋排骨僵在厨房门口,围裙上的碎花图案在抽油烟机下忽明忽暗。
\"数学87分?老子每天在工地吃灰就养出个废物?\"
父亲的手指戳进陈默锁骨凹处,烟草味混着酒气喷在他睫毛上。
作业本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母亲伸手去扶的动作激怒了男人,他突然抡起玻璃烟灰缸砸向电视柜。
\"老陈!孩子明天还要...\"母亲的话被掐断在喉咙里。
陈默看着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背箍住母亲脖颈,像铁钳扣住垂死的白鸽。
墙上的结婚照被震得歪斜,照片里穿红旗袍的母亲嘴角还保持着僵硬的弧度。
\"轮得到你教老子做事?\"
皮带扣擦过陈默耳际,钉进他身后的墙板。
母亲蜷在碎瓷片里咳嗽,脖颈浮现的紫痕像条扭曲的蚯蚓:\"小默快回屋...爸爸在气头上...\"
陈默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
陈默缩在卫生间角落数瓷砖,舌根泛起铁锈味——方才父亲踹他膝窝时,他咬破了口腔内壁。
洗衣机在身后发出嗡鸣,滚筒里旋转的校服裤上沾着母亲昨夜流的鼻血,晕染成褐色的漩涡。
他忽然想起自然课教的离心力,或许这个家也需要某种力量把所有人都甩出既定轨道。
瓷砖缝里的霉斑组成扭曲的笑脸,他盯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父亲扯耳朵时的灼痛。
洗手台下藏着半包受潮的彩虹糖,是上周小卖部老板娘偷偷塞给他的。
橙子味的糖衣在舌尖化开时,他听见母亲在门外小声说:\"爸爸是太着急了。\"
冰箱压缩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陈默盯着冷冻室结霜的隔层。
那里有母亲冻了三年的艾草糍粑,塑料袋上还印着\"妇幼保健院\"的字样。去年清明他偷吃了一个,冰渣划破上颚的瞬间,母亲突然冲进来抢走袋子,指甲在他手背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等弟弟出生...\"她当时哽咽着把冻硬的糍粑按在腹部,围裙口袋露出半截b超单。
但那些艾草团子最终和未成形的胚胎一起,在父亲砸碎微波炉那晚化成了地板上黏稠的绿浆。
鱼缸里的水一周比一周浑浊。
陈默趴在玻璃上看绿藻缠住金鱼的尾鳍,那只最胖的龙睛总用头撞击缸壁。
放学时他在校门口捡到半截粉笔,在水泥地上画了扇巨大的门。
路过的教导主任踩花了门框图案,粉灰被秋风卷着扑到他裤腿上。
冬至那天下起冰雨。
父亲把热汤泼到母亲手背上时,陈默正在挑香菜里的姜丝。
陶瓷碎片在母亲脚边绽成白花,她弯腰收拾的动作像被按下慢放键。
窗外防盗网挂着雨帘,陈默突然想起上个月摔碎的体温计,水银珠滚进地缝时也是这样闪着冷光。
寒假前的家长会,陈默在储物柜深处发现被翻开的日记本。
母亲常用的茉莉花香从纸页间渗出来,他盯着画满金鱼的那页,指甲在\"想变成鱼\"的字迹上抠出月牙形的洞。
走廊传来脚步声时,他慌忙把本子塞进书包,拉链齿咬住袖口的线头,扯出根颤巍巍的丝。
除夕夜父亲喝多了绍兴黄酒,抱着陈默说\"以后都听你的\"。
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正在倒计时,母亲往他口袋里塞了个鼓囊囊的红包。
十二点整,烟花在窗外炸开的瞬间,父亲突然掐住母亲的后颈往墙上撞:\"刚才为什么冲那个野男人笑?\"
新学期开学那天,鱼缸毫无预兆地裂了。
陈默放学回家时,客厅地板上蜿蜒着晶亮的水痕,绿藻在地砖缝隙里蜷成诡异的符号。
暴雨砸在防盗窗上的声音像千万颗滚动的钢珠。
父亲揪着母亲头发往鱼缸方向拖拽时,陈默闻到熟悉的铁腥味——那是去年父亲用扳手敲掉他乳牙时漫开在口腔的味道。
母亲的额头磕在玻璃缸沿,几条受惊的鎏金鱼窜出水面,银鳞沾在她濡湿的鬓角。
\"当着野种的面装贞洁?\"父亲把母亲的脸按进浑浊的鱼缸,气泡成串涌起又破裂。
陈默的指甲抠进沙发裂缝,摸到去年除夕藏进去的摔炮,火药末沾在指腹像干涸的血痂。
水花溅到他脚背时,他恍惚看见六岁那年掉进运河的自己,也是这样挣扎着抓不住任何浮木。
\"他爸爸求求你...\"母亲断续的哀求混在咕噜水声里,发紫的嘴唇吐出最后几个气泡。
父亲突然松手大笑,湿淋淋的女人顺着缸壁滑坐在地,咳出的水渍在瓷砖上蜿蜒成小河。
陈默数到第三十七下咳嗽声时,父亲已经躺在沙发上打鼾,遥控器从松弛的手掌滑落,午夜新闻正在播报儿童保护热线。
那只总撞玻璃的龙睛金鱼肚皮朝天粘在茶几脚边,尾鳍碎成几片半透明的纱。
暴雨夜雷声轰鸣时,父亲又在砸东西。陈默蹲在鱼缸碎片前,小心地捡起块锋利的玻璃。
当主卧传来母亲压抑的呜咽,他把玻璃刃按进掌心,疼痛像电流般窜上手臂。
血珠滴在残缺的鱼尾图案上时,他忽然想起那时去年夏天那只撞死在纱窗上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