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无上宗——向前走(2/2)
姜良没有按日来查看林渡的身体,禁地里的阎野隐约觉得不对,这才发觉禁地的封印被激发,强行用剑破开封印,刹那之间,那无形的封印被雪光般的剑气戳破,禁制褪去,阎野只看见了满目疮痍的山地。
他心头咯噔一下,神识火速笼罩宗内,看见了那新堆出来的几个土包。
凤朝、雎渊、和归三个字格外扎眼,还有个没封土的土包,里头躺着苍离,只仰头看着天。
他如今不能太动,可非要躺在坟堆旁边看天,又说这里挺好,三个墓不如四个墓,反正他也就算日子了。
姜良拿他没办法,每日还要救治伤员,只好日复一日来看一眼他还活着没。
阎野几乎一下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提着剑要去魔界,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拦下。
“师父。”
姜良还想瞒着林渡,这会儿如同晴天霹雳,僵在了当场。
当时他还在想,还好林渡因为当日瑾萱留言叛出宗门,怒急攻心,灵气逆行,元气大伤,接连受了墨麟和瑾萱之事的刺激,只在道心破碎的边缘,所以被只要禁地一日不开,林渡就还不知晓这个消息,至少还能养回来,可如今这下就全完了。
原来北地最好的灵脉被那日的魔气漩涡侵蚀了个干净,灵田也彻底毁了,慕宸和丘灵两个在艰难地试图恢复主脉的灵气,可也只是徒劳无功。
林渡看了眼前的场景,听到了源自体内的破碎声响,下一瞬间,灵力飞速散逸,她踉跄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撑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恶心,呕吐了起来,鲜血自喉头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像是要将这些年来倾注的心血都吐了出来。
鲜血打湿地面,魔气与灵气碰撞,刺拉拉发出刺耳的声响,有腥臭的味道钻入林渡的鼻尖,叫她呕吐不止。
阎野和姜良同时冲向了林渡,可灵气不断散逸,根本止不住。
姜良抬手试图封住林渡的脉,可他不善针灸,徒劳无功。
“林渡!凝神!”阎野也急了,伸手按在林渡头顶,他的灵气与林渡同源,可如同破了罐子,怎么灌水也只有漏的份。
林渡一手撑着地面,魔气附着在地面,格外滑腻潮湿,人也越发撑不住。
都完了。
全完了。
林渡双眼猩红,为什么,全完了。
“林渡!”阎野干脆抬手将人敲昏,再这样下去,就要走火入魔了。
可灵力还在溃散,散逸出来的灵气一寸寸凝结了霜,落到地上,终于成就了一小片的净土。
“她不成了……”姜良哑着嗓子,“小师妹道心破碎,不成了。”
阎野冷冷看着这个唯一的徒弟,像是毫不意外,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白日,那镜像之中的预言就成了现实。
在他的神识之中,林渡的头发,一寸寸失去了生机与灵力,成了一把枯草般的霜白。
“我去联系苏木。”姜良更擅长制药,苏木精修金针术,每日施针,还能吊住林渡的命。
阎野默然许久,“这就是命。”
他重复了一遍,“这就是命。”
阎野沉默地守在林渡身边,面色寡淡冷硬,瞧不出任何情绪。
他与这世间最后的因果也要了断了。
大道将成,他身上的气息都开始鼓噪起来,偏偏他一点都不开心。
天道想让他走,可他此刻只想去杀了那群邪魔。
“魔尊身上有异。”封仪匆匆赶来,也不管阎野听不听,自顾自说了,“那日对战的时候,我就不明白,曾经他的实力和你比肩,怎么一夕之间,就几乎碾压了掌门。”
“雎渊在你手下,还能抗住至少两招,对上千屿居然一个照面就尸骨无存。”
封仪语速快得惊人,好像速度越快,越理性官方,才能压制住情绪。
“后来我发现,他的攻击里有比肩天道的规则之力,并且已经能随意移动罪孽之眼的位置,云摩罗那边急着满世界找佛子,可惜至今还没找到。”
“即便你现在去找他,也不一定能打过,那个罪孽之眼的魔气就没有消耗干净的时候,洞明界大约都不成了,你飞升吧,你飞升了,至少还能留下遗泽,让洞明界的灵气多撑百年。”
封仪说完,也不管阎野什么样,“想要主宰洞明界没那么容易,我们灵修与他们魔族至死方休,你越快飞升,说不定还能找到从外部救洞明界的办法,不要顾一时的意气,我去翻土,走了。”
阎野沉默片刻,“可
我还有个坎儿,过不去,飞升有些险。”
那是他的眼盲带来的一点心障,可有可无,但的确存在,飞升渡劫的时候只怕会艰难一些。
但姜良说过,他是先天缺少那个眼部神经,想要好,需要一个天品冰灵根,并且灵气本源都一致的人移植,那么完美地可选择的对象。
或者说,有,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提。
姜良张了张口,“是我没用。”
可没用的哪里是姜良。
阎野沉默地离去,算了,过些天就飞升吧,先去把无上宗的大阵修好,再想办法尽力把灵脉恢复一点,不然以后剩下这小猫两三只可怎么办。
等阎野忙着修复大阵的时候,林渡醒了。
她坐起来,却发现身边坐着的苏木,不过短短三日,她身上的灵力已经散了八成,白发苍苍,只剩下零星几缕黑发。
苏木察觉到她醒了,制止了她的动作,“别动,你身上还有针。”
“你师兄委托我照料你,如今那边没有灵气,不利于你恢复。”
林渡哑然片刻,“苏师姐费心,可如今我这人,实在没必要如此。”
“可道心破碎之后人还能再重塑,不是没有可能啊。”苏木皱了眉。
她笑了一声,“我知道,道心破碎,想要重拾道心,重新修炼,或许也有人能成功,可我先天不足,身体无法支撑重塑之艰,这条命已经没有用了,我总要,最后为宗门做一些事。”
苏木没有法子,“我问问你师兄,但在此之前,你总要跟着我。”
林渡想要努力挤出一点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也知道要保住最后身躯里的灵气,所以中脉和丹田内都用苏木的金针封着,好在道心破碎,灵力没了,神识强度还在。
就这么拖了足足一个月,她日复一日地演算,中州南部勉强还算安宁,魔族是从中州边境打过来的,中州南部与海族接壤,魔族暂时打不到。
可灵修的领土还是日复一日地在缩小,天道的规则也在急速衰败,已经许久不见日出月落了。
林渡算完,又认真搜集了自己需要的阵石,最后等来了姜良和阎野。
姜良早已在苏木的传音之中,得知了林渡想要干什么,可再见到病骨支离的小师妹,终究还是不忍心。
阎野花了足足一个月才修复完无上宗的大阵,勉强肃清了一座山的灵脉,又将禁地所有封印拆除,留给那几个后辈休养。
这会儿再见到林渡,神情复杂。
“你道心已碎,还要如此耗费心神,逆天而行,值得吗?”
当然值得。
林渡寿数将近,不想轮回投胎,也不想到冥界去做鬼修,那样无论如何都拯救不了洞明界。
所以她必须设法留在洞明界,做个阳间的鬼修,不被这具躯体拖累的鬼修。
她可以,她做得到。
可这点她不能告诉阎野。
无上宗给了林渡第一个家,家园破碎,亲人离世,林渡无法接受。
“弟子道心已碎,此生无望,不若以我这三尺薄命,换无上安泰,师父,我走后,眼睛给您,您感悟之后,定然能够飞升,还请师父届时成全我。”
一旦阎野能圆满飞升,飞升之地的遗泽足以让无上宗的土地群山喘过气来,不再被魔气侵扰了。
阎野气笑了,可看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弟子费劲地跪在地上给他郑重叩首,那厚重裘衣空空荡荡,像掖在骷髅上,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林渡在算计他,他们竭力吊着她的命,她却偏偏不想活。
满腔的怒火翻涌起来,最终又被苦水浇灭,酸苦至极。
哪怕这个弟子,不是为了无上宗,不是为了洞明界,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算计,他都好过一些,可以拒绝,可唯独这样的算计,他无法拒绝。
阎野最终还是看见了,他拿了自己的徒弟的视觉,第一次用眼睛看清了林渡,看清了这个世界。
她眼睛上蒙着白布,眼角的伤口尚未愈合,躺在床上,瘦得像硬邦邦的床板,不是纸,纸哪有她这般的硬骨头。
她偿还了师恩,断了他们的师徒情分。
阎野最后看了林渡一眼,转身离开。
从前他还觉得这个徒弟不够狂,不像她,现在知道了,闷声不响的人一憋就能憋个大招出来。
她的傲气在心底,在脊梁,不肯苟活,不肯接受失败。
这个地界已经不好看了,像斑驳的黑油泼洒在青山绿水上,一片枯木与泥泞,处处都透着黏腻恶心的荒芜。
可阎野依旧细细看了一遍。
林渡成功了,他于无上宗的群山之间飞升,雷声止息,天道降下福泽,下了这年冬季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润入地面。
干涸的灵脉重新有了灵气涌动,被魔气覆盖的灵田此刻被雪慢慢侵蚀抵消。
林渡却死得匆忙。
她把神识外放,摸索着摆好了阵石,因为还不熟悉只用神识搭配自己的手,摆放的位置需要反复试探,花了大工夫摆完,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连床都爬不回去,只能随便伏在地上残喘。
那被天生不足的身体压抑的魂魄,平静无波下隐藏的不屈与癫狂,肉体生机在离散消亡,灵魂的澎湃在恣意生长。
死后魂魄刚刚离体的一瞬,就被布下的阵锁扣住。
林渡第一次从外头看自己的模样,这时候已经瘦得不像话了,有些吓人,皮包着骨头,皮肤都透着灰败的青筋,细细密密。
也只能这样了。
林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还不够凝实,聚阴阵已经生效,养一养大约就能独立行走了。
她掏出阴魂修炼的书,这东西算邪门歪道,但是她如今唯一能修炼的东西了。
等林渡魂体凝实,这才揣着自己的尸体悄悄溜走。
她用神识将自己收敛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说明她要回故土安静等死,想必他们会纵容她的选择。
她不是停留在当下的人,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彻查无上宗覆灭的罪魁祸首。
当日她人虽然昏迷,可其实神识还听见了封仪师姐和师父的对话。
魔尊手上的规则之力,究竟从何而来,罪孽之眼源源不断的魔气,又能移动,让她起了疑心。
她先一路飘到了中州边界,现在阴魂虽然凝实,但出手还只靠神识的力量,听说西南边境的山区里阴气重,修炼事半功倍,她得先提升实力。
谁知人刚到滇西,就被一处小院浓郁的阴气吸引,几乎不受控制地贴着墙边,吸了几口阴气。
随即她意识到,这院子有问题。
没等她想明白是跑还是查,就被人拎进了院子内。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有些奇怪的老人,她虽然用神识感知不出物种,但阴魂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近似于同类的人。
听说滇西有尸匠,难不成?
“奇怪,这年头居然还有逗留洞明界的阴魂,天道规则再衰弱,也不至于这般啊。”老婆婆看着眼前的阴魂,“你尸体呢?”
林渡没察觉到有恶意,拍了拍身上的东西,“揣着呢。”
“随身带着自己的尸体,但是拒绝投胎逗留人间,我好久没遇到这么个怪人了。”
老人打量着林渡,林渡也在打量着她。
“敢问,您是尸匠?”
“我,差不多算是,你倒是好眼力。”老人看了一眼她凝聚的阴魂,“怎么,你也想当我的尸傀?”
林渡摇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你看上去不像能做很多事的样子。”老人坐在藤蔓之下,身边有尸傀端来茶水,“这是要去哪?需要帮忙吗?”
林渡默然片刻,略过前面的问题,“我打算去边境山里,那里阴气足,方便我修炼。”
“这样吧,我帮你一个忙,你当阴魂不熟练,当行尸估计还好点,你只需要进山的时候,替我斩除一个蛊村的母蛊。”麻婆婆看着她,“你年纪轻轻就死了,神识却这般浑厚,想必是个大宗精英弟子,应当不至于这个都做不成。”
林渡垂眸,“我不杀无辜之人,抱歉。”
“嚯,还是个正道弟子,若我说,他们死有余辜呢?”老人声音显得有些不屑。
林渡顿住了魂体,头缓缓一百八十度后移。
阴魂就是这点好,什么反人体规则的事儿都能做,“也可以,但要立誓,我怕你反悔。”
凡事总要留个心眼。
老人没有意见,“我从来都按照我定的规则办事。”
林渡知道了这位名叫麻婆婆,是个蛊医,更是尸王。
“那个,口鼻都遮住了,眼睛不能遮住吗?有疤,怪难看的。”林渡飘在自己的尸体之前指指点点。
行尸需要用特殊的药水炼化,再裹上裹尸布,封住口鼻。
麻婆婆有点烦,“差不多得了,眼睛很重要,阴魂从眼入,不然你就做不成行尸了,还有,你这眼睛像是被人动的手脚,怎么,你是因为这个死的?”
“那没有,我自愿的。”林渡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脚扭成了麻花又松开。
当魂魄也挺好的,可惜在阳间不太好行走,要查东西,还是行尸方便。
麻婆婆再次冷笑一声,“正道弟子。”
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眼睛给旁人的。
等林渡被炼化成了行尸,又确认了那蛊村的确在做伤天害理的事,修炼了一段时间,便上了山,去灭了那蛊村的蛊师与母蛊。
魔族如日中天,正在侵蚀着整个洞明界,洞明界天道摇摇欲坠,眼瞧着一界都将覆灭。
想要清除魔族,以如今林渡的力量,在阳间也难以与魔尊对抗。
她想要查一查富泗坊,她总觉得,这一次虽然有内女干,但这灵修之中最大的贩卖消息的组织,说不定就有可能有邪魔购买消息,因此才能渗透进宗门之内。
这日她在外游荡寻找线索,谁知就听到了天下第一临湍献祭天道的消息。
林渡世上的亲人本就不多,又少一个,她顺着献祭的灵光晃荡过去,只看见了后苍一个人绝望地嘶吼。
从断断续续的念叨中,她知道了临湍是代替他献祭了天道。
她的纵容,将人养成了弑母叛宗的蠢货。
林渡无声地隐匿了气息,冷笑一声,动用全身的鬼力,驱使着短刃,一击穿透了他的护体灵力罩,扎透了他的后心,转头就走。
后苍诧异地低头,那刀上的阵法在他胸膛内炸开,撕心裂肺。
那不是致命伤,他与她实力悬殊,她只能再趁机给他一刀。
心如刀绞?那就让他尝尝真正刀绞的滋味。
临湍是真心教导过她的,她身体不好,炼体艰难,只能阵、法双修。
世人在欢呼规则的暂时稳定,没人记得他们在喝母亲的血,将母亲吮吸干净之后,再歌颂母亲的伟大,有什么用呢。
她默然许久,回了小院,蹲在墙上如瀑的藤蔓上,仰头看着许久不见的月亮。
月光皎洁如银盘,普照着整个大地,可林渡只觉得凄冷无比。
麻婆婆出来扫了一眼,“你坐到我的藤了。”
林渡慢悠悠挪了个屁股,“你这藤不好,月光都透不进来,我只能蹲上来修炼。”
“你那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麻婆婆觉得自己这院子里的阴气都要被她吸干了,“天天在外游荡,回来之后也不说给我带点蛊虫,哪有你这样干吃饭不干活儿的。”
“***了啊,把那一个蛊寨串连的家族长老都杀了,顺便找点线索。”
“那你找着了吗?”麻婆婆提高音调。
“没有,”林渡蜷缩起来,魂体显得弱小可怜,“人死不能复生,可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