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监察官的旅程(1/2)
第376章监察官的旅程
一场淅淅沥沥的凉雨宣告了秋季的正式到来,短暂的农闲时期就此结束,又是一轮繁忙播种的时节。
巴尔干半岛南部,爱琴海西岸,南希腊行省首府,雅典城。
几年前,由于疆域逐渐扩大,人口逐渐增多,东罗马帝国在扩充行政部门后,开始恢复行省制度,阿提卡大区和摩里亚大区合并为南希腊行省,首府雅典城。
在行省建制时,不少人都对中央政府把雅典作为行省首府这一举措提出过异议,认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早就不复过往荣光,人口稀少,产出不足,经济水平远远不如摩里亚大区首府米斯特拉斯,甚至比不过同属阿提卡大区的另一座港口城市哈尔基斯。
但是,中央政府还是决定让雅典成为行政中心,并制定了一系列的扶助措施,帮助雅典发展经济。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东罗马帝国里,皇帝说了算。
在以撒看来,雅典是东罗马帝国在巴尔干半岛上唯三有望发展为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阿提卡半岛和摩里亚半岛上的平原为其提供了粮食和各种经济作物,优良的深水良港也让雅典城能够成为东地中海贸易的十字路口,西通亚平宁,东临小亚细亚,北接君士坦丁堡,南方则与北非大陆隔海相望。
再者,雅典是西方文明之母,民主政治的起源地,本身具有数不清的名胜古迹,文艺复兴以来,不少意大利学者都对这座城市十分向往,将其视为“圣地”,如果雅典城能够在文化事业上取得突破,一样可以带来经济上的进步。
于是,在这几年里,中央政府给予了雅典城不少支持,除了资金,移民和人才外,最主要的还是政策。
如果把国家比做一个公司,它所能兜售的最重要商品也就是政策了。
雅典城内,靠近港口区的一间高档旅店中,一位年轻人站在三楼的露台上,俯瞰着雅典城的风景。
雅典城的秋季十分温和,没有北方的寒气和冷雨,没有君士坦丁堡和阿德里安堡的烟雾,港口里的船只进进出出,温暖的阳光洒在美丽的爱琴海上。
由于雅典城地处南方,属于亚热带地中海气候,冬季气温并不高,很少会降至零下,对煤炭的需求量并不大,没有那些讨人厌的煤烟,这让年轻人十分欣慰。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怀表上雕刻着他的家徽,一只活灵活现的僧海豹。
其实,与西欧天主教世界不同,东罗马帝国不是封建制国家,哪怕是势力最强大的几个政治家族也在名义上没有世袭制领地和对领民的绝对控制权,没有那么浓厚的“贵族纹章”传统。
但是,这几十年来,东罗马大贵族开始进军工商业,在皇室的引导下,他们逐渐发现,一个标志性的徽章往往会让自己家族的产品销路更好,产生品牌效应,个人纹章,商会纹章和贵族纹章迅速流行了起来,纹章学在东罗马帝国也成为了一门真正的学问。
地中海僧海豹,便是斯弗朗其斯家族的新纹章之一。
斯弗朗其斯家族是东罗马帝国传统政治世家之一,政治权势很强,地位仅次于巴列奥略皇室,家族成员同时担任宰相,外交大臣和交通大臣,在他们面前,军事世家诺塔拉斯,商务世家富格尔,奴贩世家马夫罗和加提卢西奥都有些不够看。
也许是为了避免皇帝怀疑,也许是因为血缘关系本来就比较淡薄,宰相伊苏尔特斯弗朗其斯和外交大臣乔治斯弗朗其斯延伸下来的两个支系已经正式分家,前者采用橄榄作为家徽,也被称为橄榄系,后者采用僧海豹作为家徽,也被称为海豹系。
一年前,外交大臣乔治斯弗朗其斯因病离世,被葬于君士坦丁堡的家族陵墓中,皇太孙君士坦丁和皇后莱昂诺尔亲来吊唁,给予这位四朝老臣最大的尊重。
乔治斯弗朗其斯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至交好友,东罗马至暗时刻最有能力的干臣,一生都在为国家事业而奔波,他成长于曼努埃尔二世短暂而虚幻的中兴时期,见证了约安尼斯八世的困窘无奈,见证了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刚烈英勇,也见证了伊萨克三世的力挽狂澜和一路凯歌。
当然,作为一个传统东罗马贵族,乔治斯弗朗其斯也在新的时代感到了孤独和彷徨,他亲眼看着传统价值观渐渐崩溃,传统社会变得面目全非,这个熟悉的国家变得越来越陌生,通往新世界的探险航船,纸醉金迷的证券交易所,工坊化生产带来的琳琅商品,文官考场外的兴奋和激动,君士坦丁堡上空的浓浓黑烟……他知道这也许是对的,但还是难以融入。
生命走向末年后,乔治逐渐不再管事,开始修养身心,外交事务由两位副大臣统管,他们年轻而富有活力,知道怎么把皇帝的外交政策落实到位,知道什么叫做“金元外交”,知道如何通过各种各样的欺骗性条款把殖民地的原住民压榨出最后一滴血汗。
乔治死了,约安尼斯八世和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时代一去不返,这位在黑暗岁月中历经坎坷的能臣带着一缕疑惑的微笑倒在了黄金时代的盛夏里。
他死之后,交通大臣杰尔姆成为斯弗朗其斯家族僧海豹系的族长,外交大臣的职务由副相巴西利厄斯兼任,主管东方,外交副大臣马库斯科穆宁转而主管西方,算是升了半级。
站在天台上的这位年轻人名叫乔格斯斯弗朗其斯,是乔治斯弗朗其斯的侄孙,杰尔姆的堂侄,老宰相伊苏尔特的四代堂侄孙。
由于血缘关系淡薄,乔格斯的父亲也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旁系成员,他根本没有继承斯弗朗其斯家族政治遗产的可能性,只能依靠自己。
当然,出生于大家族肯定自然也是有很多好处的,斯弗朗其斯家族作为文官家族,历来重视文化教育,乔格斯在很小时候便在家族学校中读书学习,是家族图书馆的常客,拥有比寻常人家更多的知识储备和更广阔的高远眼光,通过内部考核得到了君士坦丁堡大学哲学系的入学许可,毕业后又在1474年的文官考试中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被安排进帝国监察局。
监察局行使监察权,原本属于大法院,随后独立出来,政府,法院和议会中的所有文官均受这个部门监察,审核官员绩效,考察地方发展,查处贪污腐败,是文官政府中一等一的实权部门。
这一次,乔格斯与几位同僚一起,组成一个探访小队,考察包括阿德里安堡,帖撒罗尼迦,拉里萨,雅典和米斯特拉斯在内的几座巴尔干大城市的发展情况与吏治情况。
依照规定,乔格斯的小组必须为每一座城市提交一份完整的报告,内容涵盖经济情况,稳定程度,官员名声和人民幸福度,这是评价地方政府工作情况的重要因素。
当然,为了避免他们弄虚作假,乔格斯还必须对每个阶层的代表公民进行访谈,访谈内容必须详细记录,被采访者的籍贯,姓名,家庭情况和工作内容也得一清二楚,从而方便上级抽查。
小组成员两两一队,抽签决定考察城市,乔格斯的队友是一位雅典本地人,同样通过考试进入政府,也是1474年的考生,和乔格斯算是同学。
在来到雅典之前,乔格斯已经去过阿德里安堡,在他个人看来,情况不是很好。
“乔格斯,阿德里安堡的那篇报告,你怎么看”
脚步声从后方响起,这是他的队友斯特凡诺斯,一个土生土长的雅典人。
“我们如实写上去吗”
“当然,肯定得如实。”
乔格斯说道。
“阿德里安堡离君士坦丁堡那么近,有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我们没必要遮掩。”
“再说,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也没什么大错,经济增长速度位居全国各地前列,他只是没有落实好中央政府的同化政策和稳定工作罢了。”
乔格斯眯起眼睛,回忆着。
“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我认识,色雷斯底层贫民出身,当年在我们家族开设的学校里半工半读,没什么背景,生活也十分简朴,现在一心只想升官,可能是操之过急了。”
“反正我在阿德里安堡的几个星期过得十分压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不过,阿德里安堡本来就是陛下钦定的重工业发展中心,也许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必要的代价吧。”
阿德里安堡坐落于色雷斯平原西部,梅里奇河沿岸,背靠罗多彼山脉,原本为奥斯曼帝国的首都,拥有内河航运之利与丰富的矿产资源,是东罗马帝国在色雷斯平原上的两大重镇之一。
由于君士坦丁堡是帝国的门面,旨在发展“园城市”和“金融都市”,近十年来,君士坦丁堡附近的重工业和高污染项目陆续迁往阿德里安堡,在刺激了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当然也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矿产开采,金属冶炼,煤炭炼焦,武器制造,染料提取,水泥加工,化肥生产,工具制作,猪牛羊蓄养,肉制品加工……这些产业让阿德里安堡的污染程度越来越高。
君士坦丁堡上空的煤烟主要来自于取暖燃烧,这是不可避免的,阿德里安堡则主要来自于金属冶炼,比君士坦丁堡的污染等级更胜一筹。
再者,阿德里安堡的劳动力空缺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这里背靠保加利亚,不少保加利亚人,瓦拉几亚人和罗斯人都将这里视为移民目的地,工坊中的奴隶比例也很高,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能从事一些出卖体力,危害身体的重活。
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为了加速经济发展,直接将阿德里安堡分为三个城区,三个城区间泾渭分明,宛若三个世界。
上城区坐落在空气最清新的半山腰,主要由希腊裔的商人,贵族和资本家居住,这里风景优美,有独立水源,燃烧芬芳果木作为取暖物,执政官修建了不少高级旅店和高级饭店,为前来投资的君士坦丁堡资本家提供享受。
中城区坐落在梅里奇河边,主要由希腊裔,保加利亚裔和罗斯裔市民居住,他们主要从事服务业与高级手工业,比如小商贩,包工头和高级工匠,属于市民中产阶级。
下城区位于矿区和工坊区,居住人员包括没有一技之长的罗斯人,瓦拉几亚人和萨拉森奴隶,这些最底层民众自然也会分级,瓦拉几亚人瞧不起罗斯人,罗斯人瞧不起萨拉森奴隶。
这里狭窄而肮脏,居民棚户杂乱分布在一座座工坊边,炼铁坊的高炉没日没夜地喷吐着黑烟,矿山的洞口好似吞人的巨兽,硫酸制造工的手掌没有一块好皮,漂白工会被有毒的二氧化硫弄得常年咳血,操纵水力锻锤和畜力锻锤的工人常常会袖口空空,然后被工坊主以不具备劳动能力而辞退。
工人们领取着微薄的薪水,堪堪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喝着工坊排放出来的重金属污水,吃着最廉价的木屑黑面包,孩子们在落满煤灰的垃圾堆上玩耍,母亲在污水沟旁哺乳……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周都有包工头带着一大群“新血”补充进来,他们供应了上城区的天酒地,满足了中城区的岁月静好,成就了世界渴望之城的美好生活,自己却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当乔格斯刚刚来到阿德里安堡时,他感到十分疑惑,君士坦丁堡一样是手工业大城市,那里的资本家却没有如此丧尽天良,由于希腊裔正教徒居多,教会势力很强,且多为高级手工业,《正教徒工人保护条例》可以落实到位,工匠们上班下班,依教法节假,一切都井然有序。
当然,令乔格斯感到疑惑的并不是这里的工坊主正在拼命压榨萨拉森奴隶,而是他们竟然把这一套适用于移民而来的罗斯人,摩尔达维亚人和瓦拉几亚人的身上。
要知道,这些人同样属于正教徒,来到东罗马帝国即可视为罗马公民,受教会保护,不能等同于萨拉森奴隶。
后来,乔格斯化妆混入了阿德里安堡的下城区,忍着粪便的恶臭与化学品的刺鼻气息,用几杯廉价麦酒撬开了一位罗斯移民的嘴巴,这才得知了埋藏其中的内幕。
原来,正是因为中央政府对正教徒的保护太过强硬,本土的希腊裔正教徒拥有更多的公民意识和法律意识,萨拉森奴隶桀骜不驯而喜欢叛逃,资本家们把才主意打到了同为正教徒的北方斯拉夫人的身上。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专门开着舒适的大船前往北方,用君士坦丁堡的繁华与安宁吸引斯拉夫正教徒南下,这些人多半是不识字的逃奴,因为懦弱而不愿前往草原上的哥萨克王国,没有什么文明素质,没有什么法律意识,在他们跨越黑海而登陆色雷斯的那一刻起,满怀希望的旅途就结束了,资本家们会欺骗他们签下苛刻的雇佣条款,哄骗他们不要前往政府获取公民权,将他们直接拖到阿德里安堡的工坊区中,以外籍雇工的方式出卖劳动力。
由于他们没有获得公民权,正教会无法向其提供保护,由于他们多半拖家带口,逃跑都没法逃跑,他们喜欢生孩子,认为这样或许能为这个困苦的小家庭带来一线转机,希望东罗马帝国所承诺的“出生即公民”并非满口空话。
但实际上,东罗马政府当然认同“出生即公民”的方针,前提是,你得前往地方政府进行登记,在政府和教会的登记文册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但实际上,斯拉夫正教徒爱生孩子的习惯,恰恰为资本家们提供了牵制他们的绳索,那就是家庭。
小部分正教教士也与资本家们相互勾结,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要求斯拉夫正教徒们安于贫苦,让他们想想波兰立陶宛人更加残酷的农奴剥削,想想比他们过得更差的萨拉森奴隶。
违法吗好像没有。
有无良心肯定也没有。
据乔格斯推测,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肯定是知道这种情况的,但他为了自己的政绩选择不管不问,当行政官在简朴的办公室中兴奋地向乔格斯讲解阿德里安堡近年来在经济发展上取得的卓越成果时,乔格斯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城区的绝望场景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乔格斯知道,这位执政官不在乎金钱和美色,也没有收资本家的贿赂,他同样是一位胸怀理想的中年人,之所以这样做,单纯是为了出众的政绩。
乔格斯出生于1453年,从小生长在对穆斯林的仇恨教育中,他倒是对萨拉森奴隶的恶劣待遇没什么感觉,但对那些遭到欺骗的斯拉夫正教徒十分同情,在他看来,他们理应成为公民的一员,享受更好的生活,而非在血汗工坊中浪费生命。
他和队友将这些天的考察情况如实地告诉了阿德里安堡的执政官,告诉他说,还好他和资本家们只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没有将主意打到希腊裔正教徒上,否则的话,流放新色雷斯都是有可能的。
“乔格斯,你觉得那位执政官会遭到陛下的惩罚吗”
斯特凡诺斯问道。
“估计就是口头惩罚吧。”
乔格斯耸耸肩。
“陛下也许会派人将这些正教徒解救出来,制定更加完善的法律,同时用大量的萨拉森奴隶填补空缺。”
“这样一来,那些斯拉夫正教徒会很感激皇室,资本家会收敛很多,他们照样有的挣。”
“不得不说,那位执政官的确是个人才,五年时间,阿德里安堡生产出来的商品翻了十五倍,速度比君士坦丁堡还快,他没有犯法,没有贪污受贿,是自愿为资本家提供帮助的,陛下大概舍不得处罚他。”
“至于萨拉森奴隶……陛下已经与三大奴隶帮会进行沟通了,将会制定更完善的行会规则,在安纳托利亚和北非建立奴隶集中营,磨灭萨拉森人自由思考的能力。”
乔格斯说道。
“受害的只有萨拉森人罢了,他们至今还侵占我们的安卡拉,安塔基亚,安条克,耶路撒冷和开罗,那是他们活该。”
“唉,算了,我们只是监察局的小员工罢了,管不到这些事。”
斯特凡诺斯摇摇头。
“我是雅典人,不喜欢这一套,带你看看雅典城吧,虽然经济上比不过阿德里安堡,但绝对让人感到轻松舒适。”
“为什么不喜欢这一套,是认为那些死亡率奇高的岗位应当由你的同胞来填补么”
乔格斯瞥了队友一眼,摇着头走向台阶。
“算了,你不是君士坦丁堡人,理解不了我们对那群白头巾的仇恨。”
“拉丁人害过我们也帮过我们,有好有坏,萨拉森人全是一帮不可接触者,都该被泡在猪油里溺死。”
“只要浸满圣战者血迹的狄奥多西城墙还在,君士坦丁堡就绝不会对萨拉森自由人敞开大门。”
乔格斯走到门口,却阻止了斯特凡诺斯的进一步跟上。
“你是雅典人,依照规矩,不能参与对雅典的监察事务。”
“唉,君士坦丁堡人都是这么死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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